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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所得到的这一切都不是我所配的，你能被高举，也能被跌落。”罗翔似乎已经做好准备，“我觉得可能是正好现在处于流量风口，过段时间可能就没人关注了。”

文 |苏东

编辑 |楚明

运营 |令颐

所有人都能看出来，罗翔脸红了。

他手扶着红脸颊说：“直播的最后环节，我要带货了。”

这位红透B站的法学教授，还是涌进时下最热的直播带货潮里。他要带的货，是他在某平台上的法律思维课程，一共一百讲，售价199元。

这是自他直播以来，在镜头前显露出的少有的局促时刻。弹幕回应了罗翔此刻的尴尬，“脸红了”、“老脸一红”等字眼不断在屏幕上飞过。

▲ 4月26日，罗翔在直播结束时为自己的新课做推广，显露出少有的局促。图 / 罗翔直播截图

被推向流量巅峰，罗翔有些措手不及。在成为一名网红法考老师之前，他是中国政法大学一个颇受学生欢迎的刑法课老师，但在中国政法大学，这样受学生欢迎的老师每两年都能评选出十位。对于这辈子都不会参加法考、或者不学法学专业的人来说，罗翔只不过是某个遥远的大学里的某个陌生教授。

而如今，罗翔的网红身份成为他的B面，他拥有了600多万关注量，有人整理出来“罗翔语录”，播放量数以千万计。这让人想起另一个同样依靠讲课火起来的人——罗永浩。

罗翔没有罗永浩“改变世界”那样大的野心。“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法律老师，并且会一直做下去。”采访里，他反复强调这一点。

如今，网红身份不断对他的生活带来冲击。固有模式被打破，原本每个月都带学生做的“读书会”被延期，经常做的湘味煎鱼也没煎了。与此同时，利益也裹挟而来，找他出书和讲课的人翻了几倍，各种商业合作也找上门来。

“我所得到的这一切都不是我所配的，你能被高举，也能被跌落。”罗翔似乎已经做好准备，“我觉得可能是正好现在处于流量风口，过段时间可能就没人关注了。”

真正苦恼的是，阅读的时间越来越少。不得已，看书的时候，他现在会关掉手机。

新圈子

2020年3月8日，43岁的罗翔接了个电话，做了一个小决定。

之所以说小，因为做这个决定可能只用了几秒钟。打电话的人来自B站，邀请他开个账号，发点视频。疫情期间，他所任教的中国政法大学春季延迟开学，加上签约的司法考试课也无法线下上课，正好多出了不少空闲时间。

在公共平台上发言，罗翔早已驾轻就熟。早在2012年他就开个人微博，2017年又运营起了自己的公众号，账号名称都跟刑法有关，主要内容都是以刑法分析为主。这次在B站也不例外，也叫“罗翔说刑法”。

▲ 罗翔录制刑法课的工作间。图 / 新浪微博

都是讲刑法，应该没有太大的区别。然而，后来发生的所有事情，对他来说都是意外。

开号后，他上传了一段2分钟的自拍视频，视频是用手机的前置摄像头录的，画面一半以上都是空白的天花板。在这段开场视频里，他也表达了自己的“意外”，“没有想过有这么多同学，对刑法这门课程感兴趣。”

接下来，意外不断发生。这个简单的自拍视频，短短几分钟点击量就已经破十万。在接下来的8个小时里，罗翔的B站账号涨粉30万，而达到100万粉丝只用了两天。至今，罗翔的粉丝数量达到616.7万。

现在网络上流行着一句话，“中年人在看罗永浩，年轻人在看罗翔”。

罗翔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突然火了。“我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教师，觉得做好教师的本分就可以了，开号后也没有任何预期。”

超出预期的是，影响力已经层层破圈，最终扩散到现实生活里。如今，即便是以前再不走动的亲戚，也看到他的刑法课视频。一个几乎没联系过的小侄子像是发现了新大陆，“这个叔叔原来这么有趣”。

▲ 罗翔在成为B站UP主后涨粉迅速。图 / 网络

家人对他的走红，最先是担忧。“我的长辈们专门打电话提醒我，让我注意说话。”罗翔的家族里出过好几个老师，比如他的外公。他始终记得外公临终前交代给他的遗言，“你当自卑视己，切勿狂妄自大”。

几乎每次接受采访，罗翔都会强调外公的这句话给他带来的影响。“突然变得那么受欢迎，粉丝数涨得那么多，当然也会激动，但激动之后还是惶恐。”他似乎在极力缩小自己的能力，“我的个人努力可能就5%的因素，95%都是人所不能控制的一些原因。”他觉得自己之所以能走红，主要是依靠运气。

张三“罪恶的一生”

很显然，光凭运气，解释不了这个刑法学教授在亚文化圈里流行的原因。

在罗翔在B站开设账号之前一个月，他的视频已经红了。这些视频大都由其他up主剪辑和搬上网络，所使用的素材，都是取自罗翔讲司法考试的免费课视频。

一名二次元视频剪辑的UP主“清风”说，他在2个月里剪辑了不少罗翔的视频，涨粉20万，“比以前一年都多”。但在今年以前，罗翔是谁，他听都没听过。

对于版权问题，罗翔显得很宽容。“我的法考视频本来就是免费的，只要不曲解我的本意就可以。”

▲ 罗翔通过性侵案讲解自由。图 / 网络

在早期的传播过程中，罗翔点击量最多的视频，很多与“性”相关。比如，在当时，点击量最高的视频有三个，分别是《我强奸我自己犯法吗？》《强暴我？劳资给你一砖！》，以及《这不是淫秽物品，这是四六级复习材料》。

清风觉得法律老师来讲“性”，引人注意但不轻佻，还分析出法律问题和人性。“我们一般不敢直接说性，但是法考老师来讲就不一样了，可以光明正大地谈。”清风说。

这些与性有关的案例均为真实发生过的法律事件，比如经典的“粪坑案”里，一个流氓试图强奸一名妇女干部，被推进了粪坑，流氓试图爬上来，结果被连踩几脚，最后淹死了，罗翔由此引出，正当防卫和防卫过当的判断标准问题。

类似大量的案例穿插在罗翔的法律讲座中，借由他那一口湖南味儿的普通话讲出来，哪怕是对法学专业以外的人来说，也颇具吸引力。

跟罗翔一起，张三也声名远播。在他的视频里，张三是个无法忽视的角色，是各种案例中出现得最多的人名。

比如有个例子，“我和张三打架，把他打倒在地，张三躺在地上，动不了了，结果两条野狗过来了，咬了他一口，然后他被人送往医院打狂犬病疫苗，结果疫苗居然是假疫苗，最后他死掉了。”

又比如，“张三是个人贩子，我知道他是人贩子，我依然把单位的车借给他用，问，成不成立拐卖儿童罪的单位犯罪？”

这些段子汇集起来，以至于张三最后成为一个梗，有了一个新的外号——“法外狂徒”，号称是“除了封面，刑法的每一页的罪都犯过”。在最后，这样的故事常常有一个相同的结局，“张三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。”

张三能有如此大的影响力，是罗翔始料未及的。他很纳闷，为什么现在年轻人喜欢叫张三“法外狂徒”？

▲ 在罗翔的直播中，“张三”成为了一个常驻嘉宾。图 / 网络

“可能就是因为张三犯的罪太多了吧。”他推测说。但实际上，“法外狂徒”出自英雄联盟里一个游戏角色的称谓。

借着张三“罪恶的一生”，罗翔普及了刑法的各类知识点。正式在B站开号之后，他结合社会热点，分析了“百香果女孩”案，“韩国N号房事件的罪与罚”以及“暴力伤医者应当受到什么样的制裁”等法律问题。每条视频底下跟着数千甚至上万条评论。

至于为什么这么多人追捧自己的视频，罗翔自己总结过：“一是大家对普遍公正、公义是有追求的；二是大家其实希望法律人能够俯下身来，不要老是这么高。”

红与黑

红的滋味，罗翔早已经体验过了。

第一次红，是在2008年中国政法大学的“最受本科生欢迎的十大老师”的评选上。那时，罗翔刚进法大任教3年，“我记得特别清楚，那是12月份，那天正好我31岁生日，得到了这么一份礼物。”

▲ 罗翔（右起第二人）曾多次被选为中国政法大学“最受本科生欢迎的十位老师”之一。图 / 中国政法大学官网

对于法大的老师而言，这是公认的含金量最高的奖项。它来自学校本科生的投票，每两年才有一次。

在法大，一个老师是否受欢迎，最直观的莫过于看选课人数。“罗老师的课是法大最难选的几门课之一。”中国政法大学的毕业生赵楠曾经为了听罗翔的课，专门买了一个板凳，坐在过道上听课。到最后，最受欢迎的位置莫过于讲台正下方，“我们把那称之为头等舱”。

但这样的红，在过去，仅仅局限于中国政法大学。罗翔有时会做《今日说法》的嘉宾，但留给观众的辨识度并不高。在热点事件后，他有时候会接受媒体采访，从法律的角度分析案例，但没有一次有如今这样大的影响力。

这些年来，他在公共平台上一直扮演着普法的角色。为此，他甚至遭遇过网络暴力。2018年，他参与澎湃问吧，专门回答“律师为什么要为‘坏人’做辩护”的问题，结果，几乎一半的评论都在攻击他。

在这些评论下面，罗翔都一一用几百字回答，讲述法治的观念，以及偏见的可怕。

如今，伴随着走红，质疑的声音更多了。比如，在知乎，还有人提问“你为什么不喜欢罗翔老师？”罗翔把这些人定义为“网络喷子”。“你不能跟网络喷子辩论，因为你辩不过的呀，你也没必要去辩，因为标语化的思维是不讲逻辑的，也是不需要思考的。”

说是这么说，罗翔看到这些评论也无法淡定。走红之后，他有时候也感到无力，“对很多人来说，当你的观点跟他的立场不太一样的时候，他就会来骂你，他也根本不会听你的辩解，这些人还是挺影响心情的。”

▲ 罗翔的法律课程吸引了各个专业的学生。图 / 网络

裹挟与自由

自从成为网红，罗翔就被裹挟进入各种流量的洪流之中，许多东西开始不受控制起来。

找他谈商业合作的商家越来越多，甚至连电动牙刷和网络游戏也找来了，提出的条件颇为丰厚，只要在视频里植入一下，就能拿到一笔不少的推广费。

罗翔不断拒绝。“我现在的网红身份只是个定语，后面一定连接着老师，归根结底，我是一名老师。”找来的人太多，有时候他不得不关掉手机，才能静下心来看一会儿书。但也不是完全拒绝，知识分享平台他是愿意合作的。

如今，哪怕是在最忙的时候，罗翔都要抽出时间来阅读，这是他不多的几个爱好之一。作为湖南人，他爱吃辣，喜欢喝啤酒，曾经还喜欢抽烟，但由于觉得伤身体戒掉了，取而代之，他喝起了茶，红茶绿茶乌龙茶，什么茶都行，“反正我也喝不太出来区别”。除此之外，就是读书。

有时候，一天要读三本书，早上读一本，中午读一本，晚上读一本。大量的阅读也给罗翔的刑法课带来一种人文气息。这是罗翔走红的另一个原因，在视频里中，他会穿插一些名言名句，哲学核心理念，还分享他喜欢读的书。

出圈意味着更多的付出。一个月以来，身边的工作人员好几次看到罗翔在上直播课之前，都流露出少见的疲惫神色。

有学生留下来要找罗老师签名，罗翔会写上 “做法治之光”。这是他的职业理想。如今，有了up主的身份之后，他希望自己能影响更多圈外的年轻人。

这便是罗翔认为出圈最大的意义所在。

而在这个网红层出不穷的年代，他能火多久？这是不少人关心的问题。罗翔自己倒显得风轻云淡。他曾经打过一个比方：一瓶饮料，便利店里3块，饭店30块。有人认为，一个人的价值取决于他所在的位置。“我认为这是错误的，一个人的价值不在于他处于高位，成为30元的水，而是他自知自己本就是便利店的3元水。”

罗翔知道，自己终究只是一名法学教师。

▲ 对罗翔而言，正义始终是客观存在的。图 / 网络